连云港古称海州。在这片被称为“少昊遗址”的辽阔土地上,流传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戏剧——海州童子戏。
现代学者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指出,中国的戏曲起源于古巫:“古代之巫,实以歌为职,以乐神人也”。因此,人们称“巫”为戏曲之祖。海州童子戏起源很早,与古代的巫师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时至今日,仍有一些童子戏艺人自称“乡人傩”,傩是巫的一个分支,其作用是每年腊月在乡村主持驱邪人的祭祀仪式。早在《论语·乡党》中便有“乡人傩朝服而立于作阶”的记载。
海州童子戏古朴而粗犷的气质,透露出人类生活的原始信息,有着戏曲艺术“活化石”的价值。
海州童子戏的演出,仍保留许多祭祀的传统习俗,显示出古傩文化的印记。这种傩仪和宗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都是人们对大自然和人类本身幼稚认识的产物。每年冬至前后,便是童子戏演出的繁忙季节,故民谚曰:“童子过冬,肥肉加葱”。
童子戏的祭祀首先要“铺坛”,它分里坛、腰坛和外坛三道。里坛的山墙上挂满了一排排仙符神像,案桌上摆满了香炉烛台和各色供果。腰坛设在房屋中间,除供有香案外,上面还挂有红绿纸剪成的各式“吊子”和“挂子”,写着各种各样的文字或符号。外坛设在院内,香案上供着神位,坛前还竖一高杆,悬挂着纸剪的彩幡,一派肃穆的氛围。
铺坛完毕后便是“开坛”、“请亡”、“踩八卦”、“安坐”、“过关”、“升文”、“发表”、“送圣”等一系列的关目,一般要延续三至七天。和世间所有的神话一样,童子戏也是按照海州地区人们的文化信仰和美学追求,假托各种形式来体现人的价值观念,无不宣扬劝人孝悌、与人为善等思想,属原始民俗信仰文化范畴,它的每个关目都如同一幅生动而又丰富的海州民俗的风情画卷。如“请亡”,酬愿的人们跟着“领圣”的童子浩浩荡荡来到村外,在路口设案恭请祖宗亡灵回到人间接受香火,保佑平安。除“抛卦”外,还将带去的冷浆水饭一瓢瓢洒在香案四周,以接济无主的亡灵,称之为“斋孤”。“过桥”时童子将鸡血依次点在酬愿者的额头,以示他们灾难消除,已成正果。随后童子还要将门上的吊子和室外一只稻草扎成的狗用刀砍得支离破碎,表示家中的凶煞恶疫都被铲除干净,人们得以过上安宁的日子等。
为了祈祷神灵保佑全村人畜平安,童子戏祭祀仪式中还有一种场面壮观的“牛栏会”。童子艺人用草绳在村中的院场上绕场一周,称“消灾城”。中间用八仙桌垒成高台,童子在“城”内又唱又舞,这时全村的耕牛头披红布,称为“挂红”,由领圣的童子率领,人牵着牛,依次在“城”内走圆场。另一个童子边唱边给每头牛的臀部盖上一枚刻有“神冥照鉴”的大印。儿童身上披上写着“四季平安”的红条幅。全村人畜顺利过关,场院中的人们欢呼雀跃,煞是热闹。
童子戏在海州一带曾广为流传,清末民初时多达几十个戏班,按流行区域可分为“海里童子”和“南乡童子”两大支脉,前者推清代嘉庆年间云台山下的俞果为一代宗师,后者以民国初年海州以南的三个“三”(即曹三、陈三、佘三)称雄一时。
童子戏演出在祭祀关目中穿插进行,每天演什么剧目,都有严格的规定。如祭祀的第一天晚上,一定要演出《天缘配》之类的神戏,既恭敬神灵,又赏心悦目,可谓“人神同乐”。
海州乡间视童子戏为正宗的“大戏”,服装道具一应俱全。演出前将村中许多牛车轮子竖起,排成方形,上面用高粱秆垫平,再用泥土覆盖,当做舞台,称为“车台”。海州一带过去严禁妇女看地方小戏,但童子戏是不受此限的。
传统的童子戏剧目有近百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童子戏所独有的,这类剧目情节多源于道教的故事,内容曲折离奇。如《李迎春出家》演绎李老君出世的故事:李迎春怀孕八十三年,从肋下生出太上老君。《洪山捉妖》演绎姚九公揭皇榜扫除群魔的故事,在祭祀的最后一天必演此剧。这个戏运用火彩特技,满台光怪陆离,别具特色。《唐太宗坐朝》和《九仙姑揭榜》的故事内容,多与传说中童子戏的起源有关。另一类剧目是从徽剧、京剧及地方戏中移植而来,其中一些反映民间生活的小戏,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有着较强的生命力。去年夏天文化广场活动中,我们特邀请全市惟一演出童子戏的曹艳玲民间职业剧团,在步行街凤凰广场演出了《曹庄打柴》、《篮继子讨饭》等童子戏传统小戏,受到了近千名观众的热烈欢迎。
童子戏唱腔粗犷质朴,高亢有力。最初只有一种[擂擂调],由农村田间赶牛号子衍变而成,后逐渐发展了[童子调]、[老可调]、[十拜调]、[起鼓调]等十余种,艺人有“九腔十八调“之称。伴奏不用丝竹乐器,只用锣鼓击节,有时一唱众和,铿锵有力。有一种特殊的伴奏乐器称为“狗皮鼓”,用三个大小不等的铁圈串连而成,上端大铁圈上蒙有狗皮,下端小铁圈上缀有九个小铁环,艺人称之为“三教九流”,演唱时手持竹扦敲击鼓面,铮铮有声。
海州童子戏和所有的傩戏一样,都保留了一些今人尚未破解的表演绝技。如“砍刀”,其场面可谓惊心动魄:“过关”之后,场院案桌前突然跑出两个上身赤膊,头上扎着红纸彩球的童子,一人手持两把特制的铁砍刀,另一人手抓着一只公鸡,二人互相争夺,蹿上跳下。海州乡间有民谚形容人跳跃说:“看你像童子跳圣一样”便出于此。少顷,砍刀的童子左臂向上弯曲,刀锋对着上臂,右手挥舞另一把砍刀乒乒乓乓向左上臂猛砍一通,顿时鲜血流淌。童子砍刀见血,含有以红压邪之意。上个世纪80年代,笔者曾走访过多位健在的童子戏老艺人,他们的左上臂都留有一道道疤痕,但他们从未用过什么药,也不见伤口感染。
“咬鸡”是童子戏艺人的另一绝技。童子在“砍刀”争斗时,一位童子趁势夺过那只活公鸡,猛地一口将鸡头咬下,顺手交给在场的观众。“咬鸡”要求“一口准”,否则会给村里带来不吉。今年70岁的童子戏艺人曹秀芝,出身于童子戏艺人世家,笔者曾有幸目睹他表演干净利落的“咬鸡”,问他有何诀窍,他笑而不答。
“含铲”的表演功夫也十分了得。只见一童子从熊熊炉火中取出一只烧红的铁铲(即农村中耕地用的铁犁头),用酒喷洒,铁铲立即冒出火光。童子用牙齿将烧红的铁铲咬在嘴里转圆场,以示将漏网的野鬼全部驱除。童子戏艺人在表演这些绝技时,惊险而不伤身,令人十分费解。
海州童子戏是一门多功能、多学科的艺术遗产,它和人类学、艺术学、民俗学和社会宗教学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个世纪80年代后,海州童子戏在国内外引起广泛的关注,不仅多次应邀参加国内、国际的学术研讨会,日本、欧洲及台湾地区的一些著名学者都曾亲临我市实地考察,我市的一些研究文章也被译成英文、日文广为传播。
童子戏已被省政府批准为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随着科学的发展,人类的进步,我们会不断地剥离童子戏的神秘色彩,让它展现出艺术和民俗的价值,成为现代人开启海州先民灵魂的一把钥匙。